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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可以和母亲一起做点什么?

阿德 青年志Youthology 2024-05-24

“小时候我很怕你”

“感谢你养育我长大”

“希望你不要以我为中心”

“She is lost”

“请一直在我和爸爸身边”

“我很想你也很爱你”

“我想爱和恨是在一起的”

“I forgive you”

“不要总是望着我的背影,

你要为自己活着”


这些句子来自在伦敦小野洋子的展览现场的最后一堵墙。这是一个关于母亲的互动装置「My MOMMY IS BEAUTIFUL」。小野洋子邀请观众写下和母亲有关的话,或者对母亲想说的话,题目是“写下关于你母亲的想法,或者钉一张妈妈的照片到墙上”。


一张一张便签纸,层层叠叠,密密麻麻的各国文字和些许照片汇成了一片关于母亲的海,交织着我们对“母亲”深刻而复杂的情感。


>> 滑动看看大家都写下了关于母亲的什么话 <<

>> 滑动看看大家都写下了关于母亲的什么话 <<


母亲节,一直是一个默认歌颂、赞美、感恩母爱的节日,呼吁我们需要看到母亲的付出和辛劳,她不仅是母亲更是她自己,诸如此类。但实际我们对母亲的情感往往是更复杂的,之中不仅仅有爱,也或许有埋怨和恨意,妈妈们也同样对我们抱有这些情感。这些情感是真实存在的,但在母爱和孝顺的支配下,也更难直接地被提起。


那我们还可以怎么看待和对待母亲呢?阿德和他的朋友们尝试和妈妈一起做点什么、聊点什么,来反观自己成长以来自己是如何理解母亲的。


从行动中,TA们鼓起勇气面对代际问题,有的和母亲共同建立了更长期的沟通和互助模式,也有的和母亲渐行渐远。但或许尝试本身,就已经让我们对母亲这个身份、她们本人、以及和妈妈们的情感与关系有了更完整而立体的觉知,甚至在往后的生活中,能做一些积极的改变。

文 | 阿德

编辑 | Sharon




和妈妈录播客,

了解她的前半生



我很希望和母亲丽丽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,从少时争夺买衣服的决定权,到自己房间布置的主权,再到人在异地,电话里反复强调彼此有各自的生活,拒绝她说“只要你过得好,我就过得好”的期待……对话常常以敷衍或者我强硬的言语拒绝结束。


后来,我慢慢意识到,丽丽是女人的同时,也是母亲,生下我养育我是客观的事实,从她的立场当然希望我过得好,她看着也开心。但妈妈的独立并不是言语上说有就有的,她也需要成长,也需要更多互动和陪伴,帮助她在中年之际学会围着自己的生活转。


于是从21年开始,我有意识地带她进入年轻人的生活。她想再找一份副业的时候,我们就一起借用朋友咖啡店闲置的窗口,做轻食的生意;看她在家无聊,我回到福州便邀请她去跳尊巴或者单独出来约咖;她爱给我电话嘘寒问暖,但在去年妇女节,我主动约她一起录播客,聊了聊她不曾受过教育却努力工作生活,作为不同社会身份生活的故事……


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娓娓道来过往的故事。少时没读书一直是丽丽的遗憾。八九岁那会儿,三哥在外面做生意有点积蓄,反复劝她去读书。丽丽说那时候太幼稚太懒,比起读书更愿意在田野里放牛,但也承认自己当时就是个农村里的孩子,哪能知道读书在未来如此得重要。


于是她爸爸在乡间买了一头牛给她。年轻的公牛老打架,丽丽就赌气和爸爸说换一只母牛回来,能耕田又能生小牛,她也顾得过来。母牛回家的第二年,果然生了一只小牛,家里人给她奖励了30块。80年代初的农村,牛是耕田的主要劳动力,小丽家就像村子的牛力中转站,总有牛来来回回进出,但这头母牛,她养了四年。


播种季节,母牛总被其他家借去耕田,一连好几天都没休息。那天母牛回到家,四肢一跪望着她,眼角湿湿的像流眼泪,丽丽操着一口福州话问母牛是不是太累了,它就这样望着她,跪坐着不声不响。于是她赶忙和爸爸说母牛这几天辛苦得都哭了,快煮一碗米汤给它喝补一补身体。“真有这样的事?”“是啊我都看到它哭了”“喝米汤有用吗?”“有用有用的。”


那时候,对于九个小孩的农村家庭,米是很珍贵的食粮,丰收季家里还能吃上饱饭,播种的季节米就比较吃紧了。所以早上起晚的孩子,翻开锅盖看见没有米就又睡下。小丽带着哭腔回忆道,过去的苦日子真的过怕了,想起妈妈拿着篮子去别人家里借米,过两天邻居急着要还米,妈妈又要到自己的娘家去借谷子,回来用机器磨成米再还给人家……


在过去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,因为计划生育,镇长很想要领养她作为小女儿,而身为村长的父亲说给再多钱都不愿意把女儿送出去,真的要小孩,家里七个男孩子可以选走一个。这句话小丽记到现在。父亲过世后,她连在幼儿园厨房炒菜都会忍不住流泪,会深夜窝在被子里痛哭。


“我也不想哭啊,但是我忍不住啊,我想我爸爸啊。”


“你知道吗?以前农村天气冷,我如果不起床刷牙的话。你外公就会拿一杯温水跟我说‘不刷牙也用水漱漱口’。”在我小时候,小丽也是这样给赖床的我端来温水漱口。通过播客里她回忆自己和父亲的过往,我开始理解小丽的前半生,和她如何成长为现在的她自己。也从这次播客聊天,她希望我们的关系像姐弟一样,可以有更多这样无话不谈的瞬间……


阿德给小丽做的生日海报(内附播客),图片背景是小丽长大的家



一起戴翅膀,
跑出性别规范



如果要算MBTI的话,她可能跟我一样都是ENFP,很外向也很感性。从小到大,我和她的关系很亲密,会约着每个礼拜,或者每个月搞两次谈心,我也习惯把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和妈妈分享。


初中以前,期末考试复习的时候,我妈就会坐在我旁边,我就像小老师一样复述今天学的东西,她都能理解。等我学到了初高中,这些知识她不熟悉,但是我们的相处模式还是一直没有变过,她就算听不懂,我也还是会讲解。反倒到了大学毕业,我为了想要铺垫出柜,会刻意地和妈妈分享一些性与性别多元相关的知识,也开始和她保持一些距离,因为我有些东西不知道怎么跟她讲。


但没出柜的时候,就像有层窗户堵在我们面前。于是在大学毕业后,我立刻在外租了房子,想跟她保持距离。外婆后来跟我说,妈妈还为此哭过,觉得孩子搬出去,就有类似儿子长大了不要自己妈妈了的感觉。


出柜是一场偶然。我在一期叫做“Love Matters”的视频中分享了自己性取向,并在视频号点了赞,算法自动把内容推给了亲戚,亲戚又直接转发到了家族群。当晚推开家门,我妈就直接问我是不是在搞同性恋。


当晚我们聊了很多,之后的两天,我妈下班我也陪她从单位走到家里,一路上聊了很多事情,包括我之前的感情经历,聊了大学时候我不回家是因为要和对象在一起玩,聊了我前一年春节回家闷闷不乐、佯装着开心,是因为那时候刚刚分手失恋。


我回忆起来,这些事情妈妈其实都知道,只是她一直没捅破那层纸,或许她也尽了自己的努力在消化这些情绪。从那以后,我和我妈的关系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,那种什么事都可以跟妈妈讲的状态。她也会问我买的衣服、假发片好不好看,显不显得年轻。


去年冬天,我在拍跑步相关的自媒体内容。为了方便拍摄,我邀请妈妈在上班前帮忙在滨江大道拍一些跑步的素材。我教妈妈如何掌镜,提前找好位置让她帮忙。而她也会在社交媒体上为这些内容点赞、收藏、转发。而我在出柜以后,也能在内容创作中更自在地使用女性化代称,比如“老娘”“跑圈女明星”,能自信地、灿烂地在跑道上影响身边跑步的朋友。


在去年的上海马拉松上,我和朋友们用500根羽毛做了双维秘天使翅膀,朋友们在40km处为我戴上拍照,我也邀请家里的长辈一起来戴着翅膀跑出性别规范。火红的翅膀一举跑上了小红书的红榜。路边的朋友,无论爷是叔阿姨还是青年人,也一直在为我呐喊。视频出来后,我也会听到妈妈的房间里一直在播放那条爆款视频,尽管口头上,她还会有一些建议说别这样拍。


大葱23年在上马维密走秀的视频,妈妈会偷偷看很多遍



在家里,

我学着做一名家长


小时候母亲有自己的事业,我更多在姥爷姥姥家长大。关于母亲小云的故事,我也是从亲戚的分享里得知。


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,小云从小就被家里已经务工的哥哥们宠着,大哥在乡镇工作会带回家很多橡皮擦,是在当时少见的文具。随着长大,小云在上学的年纪开始帮哥哥们照顾侄女,同电视剧《父母爱情》里的德华一样。再后来,她本来有一个可以去市里学习英语,未来成为英语老师的机会,但是她放弃了,决定跟现在的丈夫一起去城市去打工。


小云做过很多行业,也自己干过生意,和丈夫一起或者一个人都有。即便能力更强,她愿意主动把股东的位置让给丈夫。再到后来,因为家里的关系和自己的身体健康,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,回归家庭照顾老人和生活无法自理的三哥。


歇业到去年,她又重新开始找工作了。她的脊椎不太好,家人们都建议她在兰州当地就职。但她还是瞒着人在上海的我,一个人去西安上家政阿姨的培训课程。后来,小云还是打电话来分享了近况。那时,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发生了倒置,小云像变成了小孩,有自己的固执,像小朋友害怕家长,不善于分享自己的决定。


虽然生气,但好在这个消息爸爸早已告诉我,并建议我多多安慰小云。想着大舅也在西安发展,离兰州也不远,就随着她去吧。但之后,她又随老师坐火车到上海找工作,就算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这样很辛苦,竞争很大,饮食、气候、文化都可能存在不习惯,对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来说太难了。但小云不听劝,期间自己住在宿舍,吃了点苦,工作了两个月,最后才决定回家。


“可能就跟小朋友一样,我们讲给她很多道理她都没办法直接听进去,直到她自己受挫,撞到南墙了,就灰溜溜地回来。”今年,小云才在兰州的人才市场找到新工作,在火车上做售货员。


我和小云一起经历了姥爷的离开,那时她问了一句话,爷爷离开之前为什么没有嘱咐些什么呢?我直观地感受到,妈妈也是第一次面对人的突然离世,也缺少我以为她会知道的一些知识储备。回想初中刚有生理期的时候,都是舞蹈老师教我怎么使用卫生巾,当时还埋怨母亲很忙没有办法给到帮助,但或许她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度过的,并没有发达的信息渠道了解这些教育知识。


所以今年,我会主动带爸爸、妈妈和妹妹去体检。妹妹比我小四岁,现在正是大学时期。她初中的时候问过我避孕套是什么,还是高中生的我态度很不好地让她别接触这个东西,潜意识里觉得讨论性上不了台面。但随着长大,现在也会有意识地和她分享生理期的护理知识,以及在两性关系中如何保护自己。


很多时候,我其实不知道要如何去爱父母,只能抄作业,看到别人送了电动牙刷自己也会学着买给Ta们。如果她下次再来上海,我希望想带她在店里喝一次手冲咖啡。她会买各种各样的咖啡,会在家里冲泡,但因为没有怎么学过手冲滤液总是刻板印象中“黑咖啡的苦”,她又会加入很多糖来慢慢品尝。我想,她喝到好的手冲咖啡的时候也会学习到。噢,原来这个咖啡也可以不用加那么多糖。


小云在爸爸葬礼结束后的山路上吹蒲公英,那几天唯一笑的一次




拒绝令我痛苦的亲子关系



我第二次把母亲拉黑了。我没有办法跟她保持一个长期的关系,太痛苦了……


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常常是模糊且混乱的。在她需要安慰或感情疏导时,我是女儿、伴侣或朋友,而本以为平等的对谈,她又会突然切换成领导的模样,对我施以居高临下的态度。面对问题,解释、讲道理或者举例子,她都会敷衍了事岔开话题,又在未来多次重复类似的问题,直到我受不了,会大哭、发火,母亲又会发出“你性格怎么这样”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”,“唉,你果然还是小孩子”的埋汰。


我曾经邀请母亲外出就餐,想尝试心平气和地表达我自己,但母亲却在饭桌上绕着我变胖的身材展开评价,在我明确拒绝展开这个话题后,又一次换来“小孩不懂事,说都不能说”的言论。再后来,我整理了一份PDF文件,如手帐一般清晰罗列出自己的需求,包括两人在相处中的不舒服的对话,以及在未来关系中的期待。


“那好,那以后我们各自安好。”文件发送后,聊天框弹出这句话,泼在我的心上。


在“精神内耗”、“原生家庭”这些话题讨论中,我有意识地会学习更多心理学知识,来看见亲密关系中存在的问题,并尝试表达自己的想法建议对方能够倾听。我也曾经建议母亲有无法缓解情绪时,可以找心理医生咨询来获得更专业的帮助,但换来是又一次推脱和不理解的埋汰。我只能尝试理解,家长们也有自己的原生家庭。


后来,我也成为了一名家长,一只四岁柯基狗“布梨”的妈妈。在布梨一两岁的时候,相处中我惊觉自己也会重复我母亲对我的方式来对待她,比如会埋怨她挑食自己辛苦赚钱买的贵狗粮。但小狗是不会讲话的,我只能不断学习捕捉她的神色来交流。比如布梨是有眉毛的,她会做出无辜的表情,而且她耳朵很长,背过去的时候就代表她肯定是心里有点事情。


大家都说柯基犬容易玻璃胃,容易出现软便的生理反应。所以当我们带她出门发现有软便时,就自然以为是肠胃的问题带她去体检,但是报告显示一切正常,有一个医生就开玩笑说,会不会是心理问题,就跟人类一样嘛。后来我会有意识地观察她,在人流拥挤或者不熟悉的街道散步时,她就很容易走着走着突然开始蹲下软便。但如果是在空旷的公园,她的粪便就是正常的,哪怕是一个陌生的公园,只要人很少狗很少,她的神情也会很自在。


虽然小狗不会说话,但我也开始理解如何在互动中倾听,陪伴以提供彼此正反馈的爱,而我也更有底气去拒绝令我感到痛苦的母女关系。


布梨有很明显的眉毛,一有情绪就会写在眉毛上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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